陈鹏举 : 文博断想之林风眠

文 | 陈鹏举

本世纪即将过去了。如果挑选一个本世纪最该记住的画家，我觉得应该是林风眠。

在过去的一百年中，有十多位绘画大师让人惊心动魄。齐白石是一个化典雅为清雅，脱庸俗出清俗的大俗大雅的画家。他杰出的作品，代表了本世纪中国绘画的最终成就。张大千是展现一个中国画家所能具备的几乎所有才能的绘画奇才，而刘海粟则是本世纪画坛所独有的一股磅礴大气。仅用绘画的才力来衡量刘海粟，永远是一种片面。还有傅抱石，他的笔墨是对过去两千年的中华文化氤氲的一番精准演绎。此外，吴昌硕、黄宾虹、徐悲鸿、潘天寿和吴湖帆等人各自的寻求，都为本世纪的中国画坛打开了崭新的境界。然而林风眠还是与众不同，林风眠终结了本世纪，林风眠的画很早就属于了世纪之交，属于了本世纪云走海飞的尽头。

与众不同的林风眠，他的人生经历也是与众不同地过于悲怆。林风眠24岁便品尝了丧妻丧子的凄凉世味。这是一段纯洁爱情的终结，又是一段生离死别的永远的痛。

林风眠的母亲是一位追求挚爱的人，而因为追求挚爱，在故乡的小山村，甚至在她身后也得不到宽恕，以至林风眠这个对故园故国怀有彻骨情意的赤子，到死也没有回过故乡。只有在他的画中，那风中的芦苇，摇曳出故乡的模样。林风眠怀抱着大悲切，可他的画中，却是那么静谧，那么安祥，那么风平浪静。 一个成熟的男人，总会让人萌生敬意，可成熟的男人，大抵都是阅世太多后的一种修炼。林风眠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超然，这种心情，可以见之于他的笔下的芦雁、野凫、瓶花和仕女。而这种心情正是审视一百年风波的最适宜的心情。无意间的林风眠拥有了本世纪中国画的终结权，当他的画很随意地画出中国画很别致的面貌的时候。

两年前，我曾写过，对林风眠来说，出世与入世其实是两种不同却又相融的起居方式，正因如此，林风眠过了百年依然活着。

我无缘见得林风眠，可我有缘见过傅雷先生亲自挑选过的林风眠的《仕女》图。这是一帧林风眠中年时的作品，画面上清逸爽利的线条，给人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美妙感觉。还见过林风眠的小女收藏的几帧随手之作，林风眠在画面上获得的大自由，可以映照出并未退隐山村， 一颗心却已永远超脱凡尘的人生景致。

传统的中国文化有着自己的美妙语言。而中国传统的书画、古玩，讲得其实都是一样的语言，只是林风眠的艺术格言 ，更见出一种超凡的灵性，而这种灵性，很轻易地越出了我们生活着的这个灿烂之极的一百年。

我还有幸见到了林风眠生前收藏的几件古玩。它们是一个元龙泉青釉大盘，一个十分大气的宋元时期的观音木雕，还有一个东汉时的绿釉大罐。淡淡的暮霭中，面对林风眠的遗爱，我的心只觉得一种空前的酣畅。我明白大师是拥有许多情趣的人。也陡然明白了，林风眠的画，到底是中国画，对此许多年的纷争，应该终结了。因为林风眠画中的色彩，画中的线条，不正是来自这釉这盘这罐这木雕吗？